Saturday, January 15, 2005

平反个人主义




自一九六八年法国学生运动以来,纯粹的个人主义与各种形式的反压迫行动向世界迅速扩散,在学术研究上不再以马克思式的社会革命为唯一鹄的,开始大兴语言学取向的探讨,将人类的控制集团对象从表面的政治结构转向锁定比较不明显的语言结构上,认为人类的思想行为原本受制于语言符号系统,期间的权力倾轧与迫害均来自于语言内在层级的设定,因此,所有的歧视与偏见均可以在言说与书写的现象中析理出蛛丝马迹;在一方面而言,学术思想上的转向可以说是在面对现实挑战下的迂回战术,在另一方面看来,他们也的确提出了许多空前的见解,使令人类在自我的掌握与成长上更进一层,实为二十世纪后半其极为显着的人文发展。

我提到这方面的原因之一是最近收到美国一个建筑设计研讨会的邀请函,其总主题为"建筑与个人主义",大抵上是延续前述人文理念变迁的进一步讨论,希望在建筑领域上有所呼应,以检讨未来建筑设计工作的方向。在研讨会所寄来的简短主旨中提到世纪末的建筑家常混淆"个人主义"与"个人表现",忽视建筑家参与社会文化建设的作风,使令建筑发展缺少整体性社群的基础。

基本上,"个人主义"作为二十世纪人类个体主义解放的理论果实,加上个人资讯科技的辅助,未来社会将是一个个人与整体重新连结的时代,个人不再受制于固着定型的组织,整体也不必要是一个巨大的构造体,个人显然会在新新的整合体中追求更深入广泛,且更有意义的个人实践与平衡,而在过程中同时拆解了各种类型的压迫机制。

建筑家身处于此文明进程之中,必须面对如何在建筑上反应新社会整合的内涵;一般说来,建筑师被认为必然是集体社会中的保守份子,自然而然的服务权威,其任务在于表达体制的外在形式与内在架构,虽然世纪初现代建筑家曾经大力将斜屋顶木石造的建筑传统转换为平屋顶钢筋混凝土的新建筑,而在当时充满了革命情操,不过,二次大战之后即灰飞烟灭,古典形式概念藉"国际样式"之名再度复苏,其实不待建筑的"后现代主义"反革命,"现代建筑"早已被驯化为样板建筑了。建筑家能够公开宣称"个人主义"是八○年代中期以后的事,并逐渐在实质上显现其社会意义,如何积极在个人实践中参与创造新的建筑环境,不逃避至一己私欲的流放,或躲藏在权力机构的庇荫下,实为难度极高的课题。

当前台湾社会刚刚松动了封建统治的模式,正走向民主化的学习历程,社会上呈现一片青涩的纷乱状态,然此乱局与新世代文化革命中的乱象比较起来,原本不是同一回事。在国内的论述场域内,"个人主义"尚为一个十分负面的名词,指涉一种不适应社会的乖张行为 带有封建议识残留的贬抑,也反应国人的民主概念里包含着要求"一致"的先见,认为少数个人的独特性会戕害平民的社会与城市环境,而强调平凡、平实,没有君王的均质化生活;政客或活跃份子往往一边鼓舞人民觉醒,却又一边打压特异分离的诉求,距离能够含摄歧异且深层提升民主境界的层次尚远。一些市场敏感度高的台湾建筑师善于投和此社会的习性,藉表现"不平凡"以博得众人与金主的注目,或者直接宣示"平凡",以求得道德取向正确下的多数认同,而攫获商机,以致无论"不平凡"或"平凡"的手段均为一种投机主义,无由提供社群具有创造力的方法来更新建筑与城市,也难以透过建筑创作见证新社会的未来梦想。

季铁男,台湾日报副刊非台北观点专栏,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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